中短篇

七号桌的咖啡

brom35

第二章 摘朵云做一份康宝蓝

“我和你说过了他还是那副老样子。上周我去高尔夫球场看比赛的时候他就……”

“卡尔?安静一点,来杯温开水?”

“……然后他就把那副手套扔在了地上,还说什么……”

“我说,卡尔·奇克,请你安静一下。”我叹了口气,把攥在手里的手套扔在桌上。虽然我平时和我的手下相处时都不太正经,但这并不代表我不是那种不会严肃起来的人。每当我直呼他们俩的大名时,他们就会知道,我当时并没有在开玩笑,“和你说过很多遍了,不管咱们什么身份你都要注意影响。你因为经常咋咋呼呼已经收到多少次投诉了?”

是的,你没看错。如果你那天下午就坐在咖啡馆里,你会看到一个二十出头的、身穿皮衣身材精瘦的正在打喷嚏的男人,那个人就是卡尔。而坐在卡尔对面的那个戴着银灰皮质手套的灰色机器猫,那个就是我了。

通常来说,我们俩这样的组合实属罕见,更不用说会出现在咖啡馆中;但是几年前发生的一些事情把我们俩——或者一些别的人——拴在了一起,情谊也远超普通朋友。过去发生的那些事情很多也很杂,概括起来不太方便。如果非要让我来做一个高度总结,“我们曾经当过不良少年,干了几年后便金盆洗手”会是我唯一的回答。

我心里其实有很多话想要为自己辩护,但是我当初选择这条路的原因很单纯,也很不负责任。那时的我沉迷死亡摇滚金属电音,在相同的圈子里泡久了之后便决定像音乐歌词里那样生活,因为那样很酷——然后,我成为了不良少年。当时的卡尔本来也只是个单纯的职高生,他看到了我后变得想像我一样酷——然后,他跟着我也变成了不良少年。

这些破事结束后,我们决定回归普通的正常人生活,但是这并不容易。人们通常都会很乐意和我们交流,但当得知我们“曾经”是不良之后,有什么东西一下子就变了。有的人对我们只是单纯的好奇,但更多的人往往简单粗暴的给我们贴上标签,然后便匆忙投身于身份对立的游戏当中。诚然,我们过去确实以不良的身份做了很多事情,但这并不代表着我们就是不良,因为我们做的那些事情很多都——看哪,我又在为自己过去的行径辩护了。

总之,从客观事实上来说,我们现在已经是生活在和谐社会中的守法公民了。那时我默默看着对面的卡尔,不知道他心里是不是这么想的。

“那行,我来杯咖啡。”卡尔伸出手在桌上抓了一大把纸巾,终于及时接住了掉落的鼻涕,接着便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擤鼻涕的声音。

……我不认识他。

“服务员,咖啡加红糖!”正当我扶额之时,卡尔振臂对着穿行在桌间的服务员喊道,引得周围的客人纷纷侧目。“红糖暖胃,还可以缓解感冒症状。”卡尔突然转过头来,笑嘻嘻得对我解释道。

“不可以!”我急忙阻止道,“都说了让你喝温开水的。”

“我还不能吃红糖了吗?”

“不是红糖的问题。你这感冒还没好呢,谁让你感冒喝咖啡了?喝咖啡容易上火,到时候你的感冒又要加重了。”我看着他鼻尖上晃荡的鼻涕,拿出一包湿纸巾递给了他,“你要真想吃红糖,我叫安娜给你调一杯温姜糖水怎么样?要不你还是回去好好养病?”

“不用了老大,我跟了你这么几年,我的身体怎么样你还不清楚吗。”趁着擤鼻涕的空隙,卡尔摆了摆手,“不过我怎么感觉你的生活品味提升了啊?几年前你比这糙多了。”

就是因为我太清楚了我才会担心你的啊……我抽搐了下嘴角,这句吐槽的话总算没有说出口。在卡尔咳嗽的声音中,我重新戴上了手套,然后开口道:“只不过是知道了怎么照顾好自己罢了。但是我没想到你现在还在怀念几年前的事。”

“下午好,克里斯先生。”在卡尔来得及作出什么回应之前,侍者珍妮特及时出现在了七号桌旁。她理了理身上的红色女式西装制服,脸上的笑容看上去自然而甜美,“请问你是要一杯咖啡加红糖吗?要摩卡还是拿铁?”

“呃不是我要,是我的小弟——”

我话还没说完,卡尔发出的咳嗽声就再一次打断了我们的对话。说实在的,他这一次的咳嗽声不算大,但是他咳嗽时颤抖的身体以及之后就倒在了桌子上的动作实在没法让我们联想到“他身体还行”这样的描述。

“哇,卡尔先生,您没事吧?”

“我……没——”

“不,他有事,而且很不好。”我悠悠抢过话头,“他感冒还没好,不知道来你们这接触到什么了,感冒好像加重了。”我把视线从一旁手忙脚乱的珍妮特转向桌上趴着的卡尔:“你现在这样子已经没办法陪我了。我叫个人把你送回去吧。”

“唔……咦?那个,卡尔先生确定不——”

“确定不用。”我向珍妮特露出了能够起到镇定作用的微笑,这通常来说都很有效果,“如果贵馆实在是想帮上什么忙的话,可以送他到一个稍微温暖一点的地方去休息一会吗?不会太久的,我马上就叫人来接他。”

“哦,行吧。”珍妮特正欲离开找人帮忙,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回到了七号桌旁:“所以你们……不点咖啡了对吗?”

“不点了,那杯咖啡是卡尔要的,不是我要的。但是他现在感冒了,不能喝咖啡。”我笑着解释道,“但是……也不是不点咖啡吧。我要一杯咖啡,怎么样?”

“哈,当然没问题。”

“那么我要来一杯……”轻度选择困难的我忘记了有哪些咖啡可以点,于是便把视线转移到旁边的落地窗。窗外,深秋的风景甚是萧瑟,但午后的阳光仍然象征性地给荒凉大地增添了一丝暖意;天空中蓬松洁白的云朵轻柔飘过,让人看了自觉心中轻松下来,“来一杯康宝蓝吧。”

“康宝蓝?可以的。”

打了一个OK的手势后,珍妮特忙活去了;几分钟后,卡尔也被带到了一边去。终于,七号桌这个位置再次独属于我一个人。

可能我需要解释一下,由于有VIP单独卡座和情侣卡座这样的空间,七号桌在这间咖啡馆并不是什么特殊的位置:事实上,它的特殊可能仅相对于我而言时是存在的。七号桌是咖啡馆里四个临近窗户的座位的其中一个,但是由于布局和阳光照射之类的原因,这些窗户位置中,只有七号桌有机会被窗外的阳光照射,而其他座位都只能接收到人造暖色灯光。

除了能够被阳光直射,更重要的一点在于,从我现在坐的这个位置往远处看,正好可以看见当年我和我的哥们一起玩电音乐队的地方。乐队的这段经历和不良少年是捆绑在一起的,或许我会后悔曾经当过不良,但是乐队的那些经历,我会永远珍惜下去。

简而言之,我选择七号桌这个位置有两点:阳光和能看到我以前玩乐队的地方。或许有人会觉得这两个理由和我当年选择当不良一样简单到可笑,但是只有我自己知道,坐在这个位置休息时,我可以有多放松——而这恰好也是我点康宝蓝的原因。

康宝蓝,即Con Panna,其中Con意为“和”,Panna则意为“鲜奶油”。而康宝蓝,顾名思义,就是“加了鲜奶油的咖啡”。浮在浓缩咖啡上大团柔软的奶油正像之前我在窗外看到的云朵,让人感觉掉进了松软的棉花中,仿佛浑身的压力都被瞬间消解。

“唔?克里斯?”一个声音把我从棉花中的蓬松幻境中拉了出来,我回神一看,那是安娜贝尔,“你刚刚是要了一杯康宝蓝对吗?”

“对。怎么,你们今天康宝蓝卖完了吗?”

“没有。只是我正好也想喝一杯康宝蓝。我陪你一起喝吧。”安娜贝尔说着便在我对面坐了下来,脑后的低马尾如火焰般随着她的动作跳动,看上去活力四射。“不知道你怎么样,反正我现在需要放松一下。”

“天哪,你今天怎么扎马尾了?”

“怎么?换个造型,不行吗?”安娜故作强颜,向我弹了弹她的卷发。

“还记得上次我来这里喝的摩卡咖啡吗?”我眯起了眼睛,“每次你心情不好就把头发扎起来,别以为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哇,你一下子就猜到了。”

安娜一边鼓着腮帮子,一边把低马尾从背后挪到胸前来,用来扎马尾的鹅黄色丝带显地优雅而不做作,和衬衫里的鹅黄色高领毛衣相得益彰。老实说,在这一点上我还是挺佩服她的,不管自己心情有多差,都不会在外在形象上做出一丝让步。

“能说说为啥心情不好吗?”

“可以啊,反正你上次也和我说了。”安娜一边拨弄着自己的刘海一边说道,“刚刚你朋友卡尔不是被人送回家了吗?和上次一样,那些人的攻击目标就从你转移到我了,说我丑啊会给人带来不幸啊之类奇怪的话,还顺便给咖啡馆打了个差评。”

还记得之前卡尔的抱怨吗?他抱怨的对象正是给我们制造麻烦的那些家伙,而在这之前,出于对音乐节的向往,我和安娜贝尔去星辰音乐节的会场逛了逛,然后有人认出了我,于是就有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想必大家都已经知道了,我已经上了星辰音乐节的黑名单。这种事情发生在像我这样热爱音乐的人身上着实奇怪,因此人们便争相从那张黑名单大做文章,最经典的故事便是我和负责音乐节的胖子松本之间被添油加醋了的恩怨。然而,不管是我们之间的旧事也好,其他离谱的猜测也罢,我上黑名单的真正原因就在黑名单上——我曾经是不良少年。

但是大家好像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反而从我曾经的不良身份出发,挖掘出很多细枝末节的东西。人们或许对这些东西感到新奇,但是他们真正热衷的,同时也是我之前提到过的,身份对立的游戏。只要我曾经的身份一摆出来,什么东西都不管用了,就是这样。

音乐节禁止不良入内——大家都乐于采取这种贴标签的说法,但真的到了要让说出各种原因的时候,大家却都沉默不语。如此类比,丑,这个简短却极具立场性的标签,便被他们用来攻击安娜贝尔。贴标签的双方都在这种标签化的话语体系中站了队,表达了观点;而可笑的是,被贴标签的人却和这些一点关系都没有。

“啊这……那保安呢?”

“差评打完了保安就把他们轰出去了啊。幸好之后也没出更麻烦的事情。”安娜笑了笑,“果然还是很鸡毛的小事对吧?还是我太矫情了。”

“不!矫情的不是你,是他们!”我不自觉地喊了出来,“攻击别人的长相本来就是下三滥的手段,更何况……更何况是你这样的女孩子?”

“可是安娜贝尔确实长得很恐怖啊不是吗?”

“?”

“而且还被恶魔附身,拥有她的人都会不幸——”

“你是这么认为你自己的?还是在说电影?”

“当然是知名恐怖电影啊。和被诅咒的娃娃同名,这样的事情想想都很酷好吗?”安娜嘲弄般的笑了起来,但是我却从她的语气中听出她说的是实话,这反倒让我松了一口气。

事情说大也不大,坐在我面前的女孩,安娜贝尔,和上世纪著名的《安娜贝尔》系列恐怖电影中的邪恶玩偶同名。就因为这个,她就收到了不少困扰。事实上,这个地方和著名npc同名的人不止一个,我也可以算作其中。上世纪著名的生化恐怖系列游戏《生化危机》十年前刚好百年纪念,被一堆怀旧粉拿出来炒作。之前和卡尔起冲突的那帮人中大部分都是《生化危机》的骨灰玩家,而他们之所以会来找我的麻烦,部分是因为我和游戏中的其中一个男主,克里斯·雷德菲尔德,同名字。

互联网上流传的经典同名故事都被浪漫的糖衣包裹,但在我们这里,真相往往一地鸡毛。或许。正是出于相互取暖的需要,我们俩才聚在了一起。

“但是你除了性别和名字之外,究竟哪里和那个玩偶像了啊?”

“不清楚。可能是我哪天用红色丝带扎双马尾的时候,刚好涂了红色的口红吧。”安娜笑嘻嘻地说道,“不过我是真的搞不清楚他们为什么会把你和生化克里斯联系起来,你们连物种都不一样好吗?”

……

那天之后我们还聊了什么,我早已经不记得了。唯一还有印象的却是咖啡馆里缓缓流淌的爵士乐,和我们聊天时不时爆发出来的笑声。

以及,奶油被泡打成了沫状,入口即化的,康宝蓝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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