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不來我們high
1
如果是放在半個月以前，校園西大道還因為鋪撒了一層銀杏葉而有着獨特的秋韻。但是當冷冽的西伯利亞寒流掃蕩日本境內之後，西大道便冷清了許多，灰白蒼涼的柏油路抹殺了所有可能的生機，偶爾有枯瘦的小麻雀跳到地面上不知在尋找什麼東西，卻被匆匆路過的行人驚擾，慌忙飛走。
外面的街道是如此冷清，但是另外一個世界卻要熱鬧得多。典戟正在教室里用電腦看課程PPT，卻被手機頻繁的震動嗡鳴聲弄得頭疼不已。明明已經為防止被花哨的消息提示音們搞分心而把手機設成震動模式，他卻依然頂不住吃瓜群眾們情緒激動下的消息轟炸。
前有聖誕老師曬禮物，後有元旦學生歡校慶，群里還能像平常一樣冷清？他在心裡默默嘆了口氣，掏出手機，把WhatsApp點開，手動把最熱鬧的七班班級群、男生宿舍聯歡群和本級學生共同群的消息設置已讀，然後點開line給他發送的消息提醒。相比之下，line的消息比WhatsApp要少得多，儘管身處日本，學校的導員和教師卻都使用WhatsApp，這還真是一件奇怪的事。
「還在教室裡面呢？」35給他發的這條消息下面，是一個傑尼龜從門後探出頭來的表情包。
典戟看到這條消息，輕輕笑了笑，手指飛舞，回了一條消息。
「按照昨晚上班級群的通知，在教四204自習呢。」
他回過頭環視了一下教室，204在一個小時前還是處於半滿員狀態，可是當副班長走上台點名之後，教室就慢慢走空了。現在除了他自己，教室里只剩下了另外一個人。
「點完名後大家都走人了，彩排的彩排，準備過節的準備過節，emmm。」
「我愛學習，藥泥寡。」後面跟上的，是小企鵝做鬼臉的表情包。
「等等哈，你咋知道我在教室裡面？」
「我在同樓層的化學辦公室忙活來着 剛才出來找人偶然路過你們教室 就看到你了。
「橋豆……
撂下這條奇怪的消息之後，對方突然就線上蒸發，儘管典戟發出去了幾個問號，也依然沒有回覆。倒是過了幾秒鐘，教室門口光線一暗，一個橙色的影子閃了進來。
「嘿老兄……」典戟手裡捧着手機，一臉懵逼地看着門口的貓型機器人。
「沒找你，你該幹嘛幹嘛。」35從褲兜里掏出手機，走到典戟身旁，「教室里還有個人對吧？那邊那個？西蒙里奧是嗎？」
「What’s up?」西蒙里奧原本站在從教室後排的窗子旁邊，聽到呼喚，從手機里抬起頭來。
「WhatsApp。」35舉起手機向對方搖搖，手機上赫然顯示着WhatsApp的聊天框，「28號的元旦匯演你不是有個節目嗎？排練你怎麼沒去？老師一直在找你呢。」
「哦，那個啊。」西蒙里奧的聲音聽上去有一絲倦怠，「我不想去了。」
「嗯？怎麼回事？」
「那個人和你無關，說了你也不認識。」西蒙里奧乾笑了幾聲，「是另外一個機器貓，塔特洛伊。」
「塔特洛伊？他怎麼了？」35不動聲色地問道，「新聞上提過，是個演員。但是這和你罷演有什麼關係嗎？」
「只是同情他罷了。多麼有才華的一個機器人啊，雖然他之前的作品都有些漏洞，但不管怎麼說都是在進步的。之前的一場戲劇本來他有比較重要的戲份，可是迫於輿論影響，被砍掉了。」西蒙里奧嘆了口氣，「都是一些仇機器人的論調，大肆批判人家的出身，還說機器人註定沒法和人類相比，有的還出言是為了維護人類的基本權利。「
「哦，人家因為人類的歧視而自身前途受阻。」35點點頭，「所以這和你有什麼關係？你一個人罷演也幫不了他啊。」
「這世界上的歧視還少嘛……」
「哦，你是說有人對你種族歧視？還是在匯演的地方？」 35明白了過來，「這一定很難受吧？你的表演才華也很棒啊，居然就這麼止步於別人的眼光里。「
「對啊，我——」
「和我說這些沒用，我是個機器人，沒辦法在這種敏感問題上幫你。」35善意地笑笑，「不過辦法總比問題多吧？拍視頻錄音上傳互聯網什麼的。你在這裡和我發牢騷也沒用，去找負責匯演的老師吧，人家還等着你的回音呢。」
「也行吧，我去和老師溝通一下。」西蒙里奧最後還是被說動，戴上圍巾，走出了教室，「辛苦你了班長。」
走廊的腳步聲逐漸消散，35靠在一張桌子旁邊，眼睛盯着地面發呆，過了許久才注意到旁邊典戟異樣的眼神。
「哈？你又怎麼了？」
「這話該是我問你才對吧？」典戟吐槽道，「你剛剛在想什麼？受打擊了嗎？」
「你是說剛才的仇機器人言論？」35一把坐到了旁邊的椅子上，「這我早就清楚了啊，怎麼會……受到打擊？」
「沒有，受到打擊的是我才對。」典戟關上筆記本電腦，直接垮坐在椅子上，「只是想不到人類和機器人明明生活在同一個社會，居然會存在這種思想。」
「白人和其他有色人種生活在一起，但是黑人歧視依然存在。男性和女性生活在同一個社會，但是男女歧視總是會不時霸占熱搜。機器人歧視算什麼？別抱那麼高期望，不然你活不開心。」
「哇嗚，你還真是看的開啊。」典戟咧嘴一笑，又想起了什麼，問道，「老兄，你以前遇到過機器人歧視者嗎？」
「我都不怎麼記以前的事情，忘得差不多了，但是我記得我好像……遇見過？」35擺了擺手，「記不清了，本來就活得不開心，沒必要用這種回憶折磨自己。」
「嗯……但是以後再遇到這種情況該怎麼辦呢？」典戟攥緊拳頭，「我和你，該怎麼努力，才足以應對這樣的局面呢？」
「嗯？你，和我？」
「別讓我感覺你想把我置身事外。沒人能承認自己和這種事情無關。」他笑笑，「我倆是兄弟不是嗎？我也想幫你啊。」
「先管好你自己吧。」
「可是——」
「而我呢，也要管好我自己。」35轉過頭，對典戟露出一個微笑，「按照本國法律做一個合格的公民，做好自己分內的事，給別人機器人不比人類差的印象，這樣就成功了一半了。至於你的話，以你普通的學生身份，要想抗爭，努力做到對身邊的機器人友善一點吧。」
「我只能做到這種程度嗎……」
「在你本科學生階段，是這樣的。但是等你有了影響力就不一樣了。做起生物研究發表幾篇高分論文，然後就會有人願意聽你說話了。到了那個時候，你就可以做到更多。」
「這樣真的可以嗎？」
「不試試又怎麼知道呢？對於你來說，這是最方便快捷的方式了。」想到拉蒂在實驗室里和其他人的各種經歷，35猶豫了幾分，給出一個模稜兩可的答案，「而且這也是你努力的意義所在啊不是嗎？」
「看來咱們只有努力才能有出路對吧？」典戟咧嘴一笑。
「沒錯。」35欣然同意，掏出手機看了看，「化學辦公室那邊我還有點事，我走了你自己沒問題吧？」
「沒問題，我還要在這裡複習一會。」典戟重新打開電腦，「元旦後就是期末考試了，為了以後能給機器人爭點權益，這是我的第一次機會。」
「加油吧。」
「你也是。」
2
藉故離開了教四204之後，35沿着走廊往教學樓深處走，往右邊一拐，來到連接教四和教五的樓間通道。幸運的是，這個時候臨近放假，通道里沒什麼人，即使有，在通道里昏暗的燈光下也不會注意到他。
沒錯，剛剛他撒謊了，關於隱瞞塔特洛伊被人類對機器人的歧視所針對的感受。但是並非像典戟所擔心的、「遭到打擊」那般簡單。早在三年前，他就和拉蒂討論過機器人在人類社會被普遍地對待不公的現象，而在這期間，拉蒂又多次在實驗室直面這種現象，他對此早已感到習慣。正相反，在裡邊蘊含着更多抽象但又異常古怪的幻視。
自從西蒙里奧離開教室之後他就開始思考塔特洛伊的事情。他現在人在LILAC為對方做一些技術方面的工作，而塔特洛伊則只身前往劇組開始自己的打拼，從相對純潔乾淨的松芝機器人學校離開之後，兩人並無多少交集。畢業分道揚鑣的時候塔特洛伊那句留戀不舍的「畢業常聯繫」還掛在他的心裡。開頭的一段時間裡他確實有和對方電話聯繫過，但是或許是出於過於驚人的巧合吧，每一次對方都是用略顯疲憊和倦怠但又不失熱情的話語三言兩語套路後，以工作太忙為由結束了對話。沒有內容的空洞寒暄雖然沒有起到讓雙方更為接近彼此的功效，但是至少傳達了彼此的心意。
他不知道為什麼他們倆的通話時間總是那麼短暫，或許真是對方工作太忙，但有可能是什麼其他的理由？但是反過來想想，這麼一段時間裡兩人的人生軌跡這麼不同，他們又能拿什麼材料來填補這空若輕絮的茫茫間隔？不，雖然他不是很健談，但是確實有很多可聊的東西。他超酷的鄰居，他溫暖的家，哆啦邡斯，還有最近剛剛出現在他身邊的小男孩……但隨即，他又想起了最近幾年不時出現在他心頭的東西。不，這個不行，聊這個對彼此都沒有好處。
可以說問題並不全部出現在他這邊，不過他確實有一部分的責任。LILAC這種軍事基地普通人沒有許可很難通行，不過想要進一個普通平凡的劇組去看望一個人就要相對容易許多。儘管他可以用塔特洛伊從沒告訴過他塔特洛伊的劇組在日本哪個地區，但這並不能成為一個很好的理由，特別是在塔特洛伊憑藉自己的努力在演藝圈小有名氣之後。
進LILAC這四年來他一直都沉浸在自己的圈子裡，或許並不太忙，但他並沒有給自己理由跑到外面的世界去。直到今天他才意識到，儘管有電話的聯繫，他和塔特洛伊之間究竟有多疏離。他想和對方見個面，聯絡聯絡，儘管他們倆可能會面臨無話可說的尷尬境地，但是他不在乎。寒假期間典戟或者LILAC可能還有其他的安排，對方的劇組也可能會進入休假勿擾模式，所以他決定把時間安排在春季學期開學之後。
在這之外，還有另一種動向引起了他的注意。在並不長的累計通話時間中，或者說從其他渠道暴露出來的信息中，他感受到的塔特洛伊已經偏離學生時代的塔特洛伊a夢。學生時代那個謹慎、時刻憂慮卻總是追求着自己夢想的塔特洛伊還在那裡，但是很明顯多了一些新東西。成年人專有的熱情和客套的面具開始出現在塔特洛伊的臉上，但誰也無法說清這究竟是他的自我保護機制還是他的演繹天賦在作祟。至於這些變化究竟是有利還是不利，35不知道。
但不知怎的，剛剛在204的時候，有那麼一瞬間，一股熟悉的感覺攥住了他的心，他仿佛又回到了在光線陰暗的臥室的那天早上。周圍的一切都毫無變化，但又好像在剎那全部分崩離析。周圍的一切喧囂都離他而去，觸覺也悄然消退，唯一還能夠運作的是視覺，但並沒有辦法說它是在完全正常地工作。他的電子眼接收到的圖像和色彩依然那麼逼真，但他卻感覺到有什麼類似於毛玻璃的東西把他和眼前的東西阻隔開來，讓他明明能夠看到眼前的物質但是完全無法和它互動。而在他的內心，以往的自信也失去蹤跡，毫無來由的焦慮和自卑卻慢慢爬上他的後背。
好在這樣的感覺只持續了一瞬間，典戟的呼喚成功把他從這泥濘而令人窒息的沼澤里拔了出來。但是他還是晚了一步，奇怪的想法接二連三的出現，從未有過的對話不受控制地依次出現在他的腦海中：
「哈哈，咱們接近四年沒見了呢。」
「沒有啊，幾個月前我看到過你的。那次你們不是在一個地方演出嗎？我就在下面做你的觀眾啊。」
「啊？你來過？那我們結束的時候你怎麼沒過來？」
「是這樣的，我看你們演出太累了，就沒有去打擾你們啊，哈哈哈。」
「我怎麼聽你的聲音有點勉強……欸，算了，果然我還是讓你討厭了吧。」
「誒？沒有啊，怎麼會？」
「我明白，你不用掩飾了。可能我還是不配做你的朋友吧……」
……
夠了。
不能再這麼瞎想下去了。
35確實有腦洞大開的習慣，平時也在腦子裡想各種稀奇古怪的東西，但是這一回，恐怕真是有點過了。塔特洛伊開始討厭他了？真是無稽之談，有什麼證據嗎？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真的是這樣嗎？
毫無由來的恐懼摻合着不自信如毒蛇一般在他的耳邊吐着信子，在一陣煩躁之下，他掏出手機，搜索了一下最近關於塔特洛伊的新聞。在一篇質疑機器人能否勝任藝術表演類工作的文章中，他找到了一張塔特洛伊的插圖。一定的拍照距離某種程度上模糊了塔特洛伊的面部表情，攝影師深思熟慮的燈光效果讓塔特洛伊的半張臉藏在了陰影里。正常來看這張照片並無不妥，但是在毒蛇的纏繞中，35好像看見照片裡的塔特洛伊正在把頭轉向他這邊，臉上也慢慢浮現出另外一種表情——
「嘿，35，你怎麼在這裡？」
突如其來而又指明道姓的問候嚇了他一跳，但是卻極為有效地把他從不健康的幻覺中拉扯出來。他轉過頭一看，一隻身穿迷彩服的灰色機器貓朝着他走了過來，枯草黃色的雙瞳在陰影下閃着光芒。
哆啦邡斯雙手插兜，笑了笑：「你怎麼在這裡玩手機？這裡信號可不太好。」
3
「沒事，我只是……剛好路過這裡。」35把手機熄屏，放在了褲兜裡邊，「倒是很巧啊，居然在這裡碰到你了。」
「嗯哼，我正要去禮堂看看元旦匯演的情況，順路從教學樓走過來，在辦公室拿一點東西。」
「去看你們班的同學彩排表演嗎？」跟着邡斯的腳步，35來到了教五的二樓。重新沐浴在白天的日光下，他感覺輕鬆了不少。
「不只是去看彩排，之前在班群和年級群里看到了很多沙雕視頻，聽說都是從彩排現場拍的，就想着去看看。」想起群里轉發的那些gif，邡斯忍不住笑出聲來，「我倒是感覺今年的匯演大家非常的努力呢，特地想把它變得有趣一些。」
「是因為今年沒下雪，失去了很多樂子，所以才想着要在匯演裡面通通彌補回來。」35透過教五頂上的玻璃擋板看着外邊的天空，說道，「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聽說總負責人的小姐姐為了這次活動跑了好多次辦公室才弄來這一次機會。」
「哈，原來是這樣嗎？難怪大家看起來這麼努力。」邡斯感慨道，「說起來，前幾年這個時候都下雪了嗎？」
「當然啊，下啊。」回憶起前幾年的冬天，35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感受，在模糊的記憶和斷片的殘像之間，鮮明的雪景倒顯得不真實起來，「不過儘管下雪，小姐姐小哥哥們而很努力的全力舉辦元旦演出，這樣的精神還真是值得敬佩呢。」
「哇咧？所以不管下不下雪元旦匯演都搞得起來是嗎？」
「不不不，我不清楚。」35笑着擺了擺手，「前幾年我不在這裡不知道狀況，是一個學長和我說的。「
「真是大考大玩小考小玩不考也玩……」邡斯汗顏，忽然四顧周圍，見旁邊無人，靠近了35，特意降低了聲音，「那個，我和你說個事情。」
「哈？」
「我，可以，操控磁場。」
突然聽到了一句這麼毫無來由的話，35有那麼一瞬間想笑出來，但是看到邡斯一臉的嚴肅認真，他決定還是認真對待。
「這……算是超能力嗎？」
「算是吧。」邡斯撓了撓頭，「畢竟正常人沒有這種能力。」
「你之前和誰說過嗎？」
「沒有。」
「所以第一個知道的是我對嗎？為什麼選我？」
「那個……我可以解釋。隨意相信陌生人的話，人家要麼會把我當成瘋子，要麼會把我抓進實驗室。但是我總得告訴一個人，這樣的話我出了什麼狀況會有人知道我是怎麼了。」邡斯謹慎地選擇着措辭，「至於為什麼選你……直覺告訴我你值得信賴。」
「巧了，我正好對傳播別人的秘密沒有興趣。」35雙手抱臂，用消遣的眼神盯着對方，「但是口說無憑，我要怎麼才能相信你說的是真的呢？」
對方話音剛落，邡斯便從上衣口袋裡掏出來一個指南針：「我帶了指南針，我們現在——「
「停停停，我相信你了。」35做了一個stop的手勢，「快把指南針收起來，免得別人懷疑。」
「這麼快？」邡斯瞪大了眼睛。
「用尾巴都想得到你接下來要幹嘛。就是讓指針朝着你說的方向轉嘛。」35咧嘴一笑，「看你準備這麼充分又這麼自信，我相信你說的。」
「也好，省了你我的時間。」說着，邡斯把指南針收了起來，「和聰明人說話就是省事。」
「不過我倒是有一個問題……」35眯起眼睛，摸着下巴道，「既然你能操控磁場，想必能夠看見它吧？但這樣一來，你的正常視覺不會受到影響嗎？」
「啊，不，不是這樣的。」邡斯解釋道，「為了能夠和磁場相互作用，我當然要『看』得到它，但是不是通過我的眼睛。可以這麼說，人類又五種感官，有眼睛，可以用來看；有耳朵，可以用來聽；有鼻子，可以用來聞；有嘴巴，可以用來嘗；有皮膚，可以用來感受外界。但是我在這些的基礎上又多了一種感官，用來感知磁場的存在和變化，這種感官是獨立於我的其他感官的。」
「這樣啊。」35思忖道，「所以和蛇類類似嗎？像蛇那樣通過第六感官來感知紅外線？」
「是個比喻，但是……為什麼要用蛇做例子？」邡斯扶額道，「第一，蛇雖然有眼睛，但是視力近乎為零。第二，只有有頰窩的蛇才能利用紅外線感知外界，其餘的是通過地面的震動或者空氣中的氣味變化進行感知的。」
「好，那我換個比喻，我們普通人處在三維，大佬您處於四維。完畢。」35拍了拍手，「不過就像沒有眼睛的蟲子無法理解它進化出眼睛的同伴，我們低維生物也無法理解高維。」
「聽起來是一回事。」邡斯點點頭，「不過我還是羨慕你們，沒有那麼多感官，不會知道那些不需要知道的事情。」
怎麼感覺聽上去有點克蘇魯的味道？感覺氣氛不對，35換了個話題：「你是什麼時候知道你有這個能力的？剛出生嗎？」
「說不清。」邡斯眼珠子轉了轉，「我只記得我第一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就已經在日本的松芝了。不知道是誰告訴我的，但是我……就是知道我有這個能力。」
「難怪你對物理電磁那麼感興趣，自身條件那麼優厚啊~」
「不對，你弄反了。正是因為我有這個能力，我才想要去學相關的知識來充分的了解它。我可不想和一個我不熟悉的東西生活在一起。」邡斯嘆了口氣，「所以為了了解它，我才來的這裡。你知道的，科研。」
「哈，你沒說錯，LILAC確實有你想要的。而且……你能得到更多。」35露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難得獲得一個超能力，不充分利用還真是可惜了。」
「唔，我也在尋找這能力的用處，不過沒有相關實驗和儀器的支撐，很難有進展啊。而且最關鍵的是，」邡斯撇着眼皮，「電磁感應，磁生電，應用不多。」
「欸~我還以為你能弄出來一個磁力鏈條或者磁力鑽頭什麼的呢，原來不行嗎？」（此處neta某寶貝）
「你在說什麼啊寶貝(￣_￣|||)，磁場是無形的。」邡斯用關愛白痴的眼神看着某隻，「洛倫茲要是聽到了一定會把棺材板都掀開的。」
「我知道，開個玩笑~」35一攤手，「不過話說回來，把最平凡的招式練到極致，也可以成為大佬，所以就不要糾結應用狹窄之類的問題了吧？」
「嗯……是這樣。」
「喲？手機？」感受到褲兜里手機的震動，35掏出手機看了看，「班主任找我呢，我得走了。」
「行，正好我也要趕快了。」看着對方漸行漸遠，邡斯揮了揮手，「see you!」
4
轉過身後，邡斯朝着樓梯口匆忙走去，面部表情波瀾不驚，內心卻早已掀起驚濤駭浪。
鎮定沉穩，這是他多年來保持的習慣，也是在松芝的老師和同學們、現在的戰友們對他的最大印象。在外人看來，這樣的表現只是出於他性格的原因、他本人的原因，但目前只有他自己知道，這樣的行事風格究竟給他帶來了多大的益處。
在最初究竟是怎樣知曉自己有操縱磁場這一能力這一問題上，他並沒有對35說實話。在出生故事奇特這一話題上，不止35和斯韋爾奇，他自己也有發言權。別的機器人可都生產於流水線之上，但是他卻直接在一個實驗室里有了平生的第一份記憶。還沒有來得及感受一下外界的環境或者活動一下自身，他就被迫了解到了自己的使命。
我出生，是為了自己能夠出生。我之所以存在，是為了讓自己能夠持續存在。
這很滑稽，很繞口，但是卻又是現實。
在一切的起點，他出生的那個實驗室里，他從35的口中得知，在當前的時間線下存在着另一個自己，而可悲的是，在這同一時間線下的兩個哆啦邡斯中，他才是那個異端。為了使當前時間線回歸正常，他必須回到過去，填補35他們學生時代的那個哆啦邡斯的空白，然後，按照之前的哆啦邡斯的人生軌跡，再原樣走一遍，直到讓自己出生這件事情成功發生。
而至於之前的哆啦邡斯的人生軌跡究竟是什麼樣，除了他自己，沒人知道。因此在把事情原委解釋清楚之後，35便把自己的相關記憶傳輸給了他，除了他記憶里有關邡斯的全部內容，還附加了一些35所知的、邡斯生活圈中的一些事情。就這樣，帶着奇怪的使命和本不屬於他的記憶，邡斯回到了過去，在松芝機器人學校開啟了他自己的生活。
35在這件事情上那麼努力地想要幫他，在知情者的眼裡，修正時間線是最為緊迫的，但是他從35給他的那些記憶中隱約地感覺到，他自己對於周圍的人來說，也有一種特別的重要性。
他知道自己未來會進LILAC從事電磁學方面的研究，所以才會那麼饑渴地豐富自己的電磁學素養來讓橄欖枝注意到自己；同時，這麼做也是為了避免自己所不熟悉的磁能力給自己惹出不必要的麻煩、引發不必要的關注。也許在某些漫畫或者動畫片裡，具有操控磁場這類超能力的人能夠贏得尊敬、獲得名聲，但是邡斯清楚，在現實當中沒什麼人具有超能力，具有特殊能力的人在普通人眼裡是異類，但人類害怕的正是與自己不同的個體。而他不需要這些，他只想做一個普通人。
具有異能的人雖然被人類畏懼，但是也能夠給人類的發展帶來巨大的利益。這樣的個體通常會被帶到實驗室里，被人類借着科研的名義榨乾自身的最後一滴價值。而這也正是邡斯的顧慮所在。在這場關乎生死的戰役中，他要在實驗室的戰場中，以穿實驗袍的人的身份，而不是躺在實驗桌上的人身份，戰到最後。而要做到這一點，他需要持續努力以便在相關領域一展宏圖，也需要有誰能夠理解他，告訴35他的秘密，這還只是第一步，好在他已經邁了出來，其他的事情，35暫時沒必要知道。
比起大多數不知道自己出生目的的平凡眾生來說，他算是幸運的那個，但是這份幸運究竟是否可以被稱作幸運又未可知。或許這只是上帝開的一個玩笑，又或許這是命運強塞給他的解釋，如果可以選擇的話，他寧願從一開始便什麼也沒有發生，作為一個普通的機器人開啟普通的人生。但是這樣一來，他也沒法因為這樣一份名為幸運的不幸的附庸而變得足夠強大，來保護他所在乎的人。雖說他可能因為不再是哆啦邡斯而錯過那些人，但是……他也總歸會有在乎的人。
儘管在為了自己存在的意義而努力奔跑的間隙，自己偶爾會因為疲憊或者迷茫而停頓，但是……想到自己比同齡的機器人更早地弄清了自己的目標，想到自己的存在有更特殊的意義，想到自己有能夠立足於別人之上的資本和能力——想到這些種種，哈哈，他莫名地生發出來了一種優越感。但同時，由於自身沉穩的性格的引導，他的外在表現讓他看來不過是一個開朗的陽光男孩而已，而這樣相對討喜的人設，則剛好為他樹立了一層保護罩。
好在，到目前為止，事情的進展還算順利，只是有一個人他還放心不下。四年級那會，出於學習上的幫扶，他和一隻名為桑羅的機器貓結識為好友，或許是因為桑羅被邡斯身上的神秘所吸引，或許是因為邡斯那會年輕氣盛不能掩蓋自己的高傲，在這一段友誼中桑羅總是付出較多的一方。
邡斯早就發現，不僅自己能夠操控外部環境的磁場，自己身體內部還能夠產生一定強度的磁場。這本來沒什麼，但是從三年級開始，他自身產生的磁場的強度開始變強，到後期甚至達到了一個比較危險的強度，以至於開始給他的日常生活造成困擾，除非每隔一段時間就釋放掉這部分多餘的磁能量。但是這一活動並不容易，因為他需要找一個空曠的自然環境，以防暴亂的磁場干擾甚至毀壞電子儀器；他還要避開人類或者機器人，因為暴亂的高強度磁場也會對生命活動造成不同程度的影響。
四年級時，邡斯經常一個人溜到校園的偏僻地方去，這引起了桑羅的好奇。單純的桑羅猜想邡斯去這些地方是為了學習不受打擾，所以才變得這麼優秀，所以在一天晚上，他悄悄跟着邡斯來到了邡斯最常去的空地。等到邡斯察覺到空地上的其他存在時，一切都太晚了。
到最後，機器人醫院的專家和醫生也沒能找出桑羅不可逆的腦損傷究竟是什麼東西引起的，只是簡單地把它歸因於內部的機械故障。因為一個權威的機器人專家需要發表論文拿獎金，到目前為止，桑羅也還是躺在醫院的病床上接受治療——畢竟，機器人腦科學是人類目前尚未涉足的領域。邡斯放心不下，所以每年都會抽空來醫院看他，而這也不是出於愧疚，只是源於對於桑羅可能會泄露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情的忌憚——雖然以目前桑羅的語言能力和表達能力，這很難做到。
等到了一定的時機，把桑羅接到自己的實驗室來吧？既能夠開展自己的研究，又能夠封他的口。邡斯這麼想着，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不過現在距離自己擁有獨立實驗室還有一段時間，在這之前，還是先做好準備為妙。
那麼，正好現在不需要做什麼事情，逛完彩排現場後就回家找斯韋爾奇，親親抱抱舉高高——
不對，他又把自己當成35了，他現在和斯韋爾奇還只是普通朋友關係而已。自從擁有了35的部分記憶以來，這類事情總是發生。想到過去的種種，邡斯兀自苦笑了一聲。
不過沒關係，再等一年，只需要再等待一年多，那個在乎他的人就該出現了。
5
「我回來了~」典戟打開家門，把左手提的電腦包臨時放在家門旁邊的衣帽架上，「斯韋爾奇，今晚吃——」他抬頭看見正在案板前切菜的橙色機器貓，不由得有些驚訝，「兄弟，怎麼是你？」
「怎麼不能是我啦？」35把剛切好的嫩豆腐放在了一旁的盤子裡，「斯韋爾奇有課，晚上才能回來，其他兩個人也都有事情，所以能回家吃飯的就咱倆。你還沒吃過我做的菜呢，正好嘗嘗。」
「這樣啊。」典戟點點頭，「對於機器人的烹飪技能我個人持懷疑態度，當然斯韋爾奇的技術沒得說。」
「你嘗嘗就知道能不能吃了。最起碼我保證我做的菜你能下口。」35微微一笑，「倒是你怎麼回來的這麼早啊？我正準備打電話問你要不要回來吃飯呢。」
「我當然是回來放我的電腦包的啊，隨身攜帶這麼重的貴重物品我怎麼去食堂吃飯啊？」
「那你中午飯是怎麼解決的？」
「那個啊？我早上出門前在書包里放了一袋全麥麵包和一盒牛奶，中午在教室吃掉就就繼續學習了。為了節省學習時間只能這樣了。」典戟攤攤手，把電腦包從衣帽架上取了下來，「我回臥室換衣服咯。」
回到臥室後，典戟換好了居家的睡衣，然後將自己的筆記本電腦有序地布置在桌子上。就在這時，他看到桌子一角放着的一個瓶子。
這瓶子在生活中不太常見，更像是在做化學實驗時使用的廣口瓶，瓶口被一個木塞給塞住，並且用了一些材料來保證瓶口被封死以防和外界流通。吸引到典戟注意力的並不是這個瓶子本身，而是瓶子裡的液體。這液體分三層，從上到下的顏色排列一次是橙色、銀色、棕色。
（這是什麼鬼玩意？35提取液？）
拍拍腦袋排除掉腦子裡的掉線想法後，典戟小心翼翼地伸手拿起瓶子，舉到眼前端詳起來，生怕這看起來美麗但脆弱的藝術品會因為外界的干擾而變得支離破碎。所幸，這瓶液體比看起來的要堅強許多，儘管有一絲微小的晃動，這三層液體也依然沒有混合的跡象。
「嘿，35，這是什麼？」聽見了呼喚，35從正在翻炒的鍋里抬起了頭，看見眼前的少年正雙手捧着那瓶液體，一副如履薄冰的神情。
「哦，這個啊。拿過來給我。」35伸手接住了三色瓶，拿在手裡毫不憐惜地猛晃，看得典戟在一旁為這藝術品心疼。待瓶內液體的顏色變得髒亂而詭譎的時候，35停止了晃動，把三色瓶放在了一旁的案台上，右手關掉了電磁爐的火。
反應發生的很迅速，瓶中的各色小液滴有序地朝着自己的位置運動而去，經過30秒後，大約可以分辨出各層的輪廓，經過一分鐘後，瓶中液體基本恢復了原貌。
「這一瓶，是這幾個星期拉蒂在實驗室做給我的。」35拿起三色瓶解釋道，「我們倆兄妹一場這麼多年了，她想着給我做個東西留作紀念。就是這樣，除了拉蒂給它承載的意義之外，沒什麼特別的。」
「這樣啊……真是有心了」典戟感嘆道，「可就算是看它的效果，也很特別了啊，三種液體分層是很不容易做到的呢。」
「也許吧。」35翻動着鍋鏟說道，「把瓶子放好，馬上就能吃飯了。」說完，他還特意叮囑了一句：「小心別摔碎了！」
「欸~原來不在意也只是嘴上說說而已嘛，表面說着不特別，心裡卻不願意它破碎~說不定你心裡也是一個大a——」
「你在說些什麼啊？」35扶額道，「這個瓶子裡的液體是一些對人有害的化學物質，打碎了很難清理，還對你的健康不好。」
「你這樣說還真是掃興啊。」典戟放好瓶子後從臥室回來，站在電磁爐旁邊看35操作，「要是我的哥哥或者姐姐送了我一個這樣的東西，我肯定會像捧珍珠一樣捧着。」
「珍珠，是一粒廉價的沙子經過了貝殼的口水反覆浸潤之後形成的……」
「我是在說我會很珍視它！」典戟皺起眉頭，「說真的，35，要是你的實用主義心理能有……」
「別這樣，典戟，聽我解釋。」35正色道，「我害怕瓶子打碎是因為裡面的化學物質對人有害，和我是否珍視我和我妹妹之間的關係之間沒有任何的因果聯繫。拉蒂送了我這個瓶子，我很喜歡，我感受到了她對我的重視和喜愛，我們兩個之間的關係進一步加強了，這就是這個瓶子的價值所在。在我看來，它蘊含的情感價值遠遠超過了它的實際價值。」
「是這樣……」典戟猶豫了幾分，在腦海中選擇着措辭，「但是，你也總不能……總不能把不摔破瓶子當作保養它的最低要求吧？」
「那也沒別的辦法了呀。」35嘆了口氣，「這玩意的保質期總會到的，到了那一天，它的實際價值一過，怎麼保養都沒用了。」
「這種東西也有保質期？！」典戟一驚。
「什麼東西都有保質期啊。當這個瓶子裡的液體，它的各種分子的化學鍵在時間的作用下遭到破壞，顏色褪去，分層性質無法維持的時候，它的保質期就到了。」35解釋道，打開電磁爐的開關，又在鍋里翻炒起來，「你，我，也有保質期。」
「哈？」
「你和我的保質期，就是我們死亡的那一天，或者說，再也無法為這個世界所用的那一天。」
「唔……這樣說也可以……」典戟手撐着牆，慢慢從震驚當中恢復了過來。
「但是這麼說也可能不太準確，因為保質期是東西的屬性，而咱們……不屬於這個範疇。」35咧嘴一笑，「說了這麼多也餓了吧？菜炒好了，快來幫忙盛飯吧。」
「這道菜是豆腐肉末？」典戟夾起一塊豆腐端詳起來，「你加了醬油吧？好好看。」
「看着好看，吃着未必好吃。」35嚼着飯說道，「快嘗嘗。」
「哇這……」豐富的味覺體驗席捲過典戟的味蕾，不可抑制的笑容出現在他的臉上，「和斯韋爾奇的手藝不相上下啊。」
「我做的好吃，所以你就一直吃啊？」35笑看着對面風捲殘雲的少年，「剛剛是誰說我實用主義來着？」
「不同情況要分開討論。」典戟咽下一口飯菜，一臉認真，「講真的，你學做飯一定花了很久吧？」
「為什麼你會有這種錯覺？」
「我哥和我姐剛剛開始做飯的時候做的都是黑暗料理級別的，等過了幾個月之後味道才變得親民起來。加上你是個機器人……」
「我也沒炒過幾次菜，每次都是這個味道。今天這一餐是第四還是第三次？管他的。」35夾了一口土豆絲，「這也說明了烹飪很簡單吧？」
「那……你能不能也教教我怎麼做飯？」典戟撓撓頭，有點不好意思，「正好我也能給你們做點什麼。」
「可以啊。寒假教你吧，你有的是時間學。」 說完，35狡黠一笑，「另外，記得交學費。「
「啊？」
「等下吃飯晚飯你把碗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