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長篇

大雄與天使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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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7:驚雷夜

大雄沒有忘記拍合影。但山上信號很弱,帶圖片的電郵難以發送。

「果然還是下山再發給小夫好了。」

「都這種時候了,還有心思拍照麼?」胖虎望了望天,「看樣子又要下雨了。快回去吧,這種鬼天氣,下雨反而更熱。」

山頂起了風,風力很強,不怎結實的灌木和小喬木,被呼嘯的氣流壓得彎了下來。

大雄收起手機,抬手擦了擦汗。強勁的風吹得他快睜不開眼,但一路上來的熱汗冷汗卻被風一口氣吹走,倒覺得分外舒爽。

身體虛脫的靜香在風中沒站穩腳步,大雄將她一把攬在懷裡。

「身體虛弱就別逞強了,我背你吧。」大雄輕撫靜香的後背,讓她可以舒緩些,「別看我才中過暑,你的體重我還是承得起的吶。」

靜香勉強露出笑容。

「抱歉呢,大雄,」哭泣過後的她,聲音輕得像囈語,「我居然也有給你添這麼多麻煩的時候啊。」

她縮在大雄的臂彎下,卻看不到大雄咬著嘴唇,滲出絲絲血流。

風忽然猛烈起來,隨著風吹的方向飄來幾點雨滴。大雄只覺周身陰暗,抬起頭來,才看見升到天頂的月亮都被積雲掩住了。

「啊,鞋子……」

靜香驟然回頭,小聲喊著。

原來靜香的涼鞋,鞋帶在昏倒時斷開了。她剛才抬著腳,沒有固定處的鞋子就脫落下來,順著草叢滾進了樹林深處。

但趕在靜香沮喪之前,一個胖胖的藍影子蹲在她的腳前,用笨拙的球手幫她把涼鞋又牢牢地穿了回去。

靜香的瞳孔收縮了一下,仿佛才意識到他的存在。

哆啦A夢的眼睛顯示出一對正八字的橫線,看起來神態相當輕鬆。他隨手收起取物皮包,雙手背在身後,似乎對正在咆哮的山風毫不在意。

但大雄也不知道這副神態是不是在靜香面前裝出來的。

「這樣一來,就有四個人啦。如果小夫沒去外市的話,那就又是熟悉的五人組了呢。」

大雄瞥見靜香的眼睛似乎發著奇妙的光,那光里承載著早已塵封多年的記憶,如今又被喚醒。

「沒關係哦。」靜香的笑容變得自然了,「總有機會重聚一起的。」

「嘛吶,」哆啦A夢擺擺手,「那是當然了。」

大雄與靜香對視一下,又與哆啦A夢對視一下。

他總覺得自己現在的表情有些尷尬。於是大雄努力放鬆了臉部肌肉,攬起靜香的腰,讓她搭上自己的肩膀,走在哆啦A夢的後面,儘可能無視身後胖虎單身狗的幽怨目光。

「那,一起下山吧。」

到了山下時雨勢已經開始變大,胖虎已經自己回了家。

坑窪的居民區道路積了不少水,打濕了大雄的鞋子,也弄髒了靜香的腳。他們並沒有帶傘,身上都已濕了一大片。

但無論是大雄還是靜香,都不太在乎這些小事。

經過一次像英雄救美般的戲劇化遭遇,他們之間的矛盾已經無影無蹤。

但大雄的心結,還遠遠沒有解開。相反,這些奇怪的事串聯起來,倒更讓他的思路亂成一團麻線。

游楓和那個少年的關係?

那個少年和靜香的關係?

那個奇怪的少年,又對靜香做了什麼?

靜香又看到了什麼,或者去到了什麼地方?

大雄攬著靜香腰部的胳膊不由自主地加大了力道,直到靜香不舒服地扭了一下,他才意識到自己用力過度了。

兩人的視線,正好彼此相對。

「靜香,」徒勞地舉起右手想為靜香擋些雨滴,「剛才你一直在語無倫次。現在如果冷靜下來的話……能再說說,你到底看到什麼了嗎?」

靜香的腳步沒有停;臉上表情的變化,也很明顯地說明她聽到了大雄的問題。但她還是沉吟了很久,仿佛根本沒聽懂大雄說的話。

「靜香?」

大雄看著靜香失神的表情,有些發慌。

「大雄……」

靜香微閉雙眼,嘆了口氣,放慢了腳步,毫不在意雨水打在自己身上。

大雄只好跟著放慢了步伐。不怕雨淋的哆啦A夢回頭看了看他們,露出頗有意味的微笑,也慢了下來。

「我看到的東西,已經記得不清楚了。或者,至少我沒有辦法,把我看到的東西,原封不動地複述給你聽……」

「……」

「連記憶也已經開始模糊,在這種情況下,描述總會有錯漏吧……」

靜香艱難地回憶著,但看起來並不順利的樣子。

大雄並未言語。

但靜香卻渾身一震,似乎某些記憶的殘片,又回到了她的腦海。

她的腳步放得更慢,語氣中除了殘留些許的悲傷和畏懼,更多了八分憧憬。

「啊……我、我想起來了。我在那裡…看到了遠比山峰高大的塔。還有……漂浮在雲上的殿宇。那種宏大到難以想像的建築,和我們少不更事的時候建造的雲上王國……根本不在一個層級。」

靜香似乎愈發激動,不顧身體虛弱,雙手想要向天揮舞,但最終還是搭回了大雄的肩膀。

「呃……果然,身體好累呢。我還記得,那裡永遠沒有黑夜,永遠沒有陰雨。那裡永遠是晴天,天氣永遠宜人舒適……那裡永遠充斥著歡聲笑語,空氣里瀰漫著的都是香甜的氣息……!這一切都是他展示在我面前的……!他還對我說了話,說了他的名字…他的名字叫…啊,為什麼,唯獨這個我想不起……」

「雖然很抱歉,靜香,但還是別說了吧。」大雄用另一隻手拍了拍靜香的頭,「我不想知道他的名字。還有,你看見的……是夢吧。」

大雄知道自己的語氣有些冷,但他實在不願靜香沉浸在那種詭異的幻象中無法自拔。

「……如果是夢就好了。」

靜香忽然低落了下來。

「如果真的是夢的話,我就不會多抱指望了。但是,我能感受到的不只是那裡的美好……」

靜香的手捂著胸口,似乎心臟在發痛。

「更多的,還是那裡四處瀰漫的悲痛。有時我幾乎無法呼吸,那種悲痛從快樂的縫隙中鑽出來,卻像塊巨石一樣沉重。如果它不是夢的話……如果它存在的話……」

「你會不顧一切想找到那裡對吧。」

大雄沒看靜香,他的眼鏡在雨水下已徹底一團糟。

但他用餘光掃到,靜香在他的臂彎邊點了點頭。

果然啊。

即使已經成長如這副樣子,種種美好的幻想卻還是頑固地扎在心裡褪不去。即使大雄發自心底不想承認和相信靜香看到的東西是真的,不想去思考那個少年對靜香的意識做過什麼手腳……

但他還是忍不住將思路延伸了過去。

如果那個地方真實地存在著,如果那個地方並不只是出現在詭異的夢裡,那麼那裡為何會瀰漫著連呼吸都能凍結的悲痛,這份巨大的、沉重的悲痛又是從何處而來的?

能不能讓這份巨大的悲痛消失掉,讓那裡重歸快樂呢?

大雄內心悄悄地嘲笑著自己,又變得和小學時一樣幼稚了。自己的事已經管不過來,為何還要為一個不知是真是假的地方的悲喜操心。

可是嘲笑歸於嘲笑,他還真的就是想,止不住地想。大雄覺得,或許自己和靜香,或許所有人都一樣,其實都沒有改變太多。在聽到或者看到同樣的事情時,不約而同地抱有同樣的願望。

只是不想明明地說出口罷了。

然而,說不準,這又是一次重歸過往冒險的機會呢?童年已經一去不返,但那種偉大又奇妙的體驗,又有誰不願意再回味一次呢。

而且,大雄還很想弄清楚,對靜香圖謀不軌的那傢伙,到底是什麼人。

或者,到底是什麼東西。

思考間,大雨已經有變成暴雨的趨勢了。冰冷的雨滴穿破悶熱的空氣傾盆而來,大雄身上順著頭髮和衣服滴在地上的早已不知是雨水還是汗水了。

「不行。我們要加快腳步了。」

哆啦A夢的聲音透過雨幕迴響著,顯然很著急,儘管大雄看不清他的表情了。

「聊天還是等下次有機會吧,現在大家都需要休息了。大雄,我們要在開始下暴雨之前把靜香送回家啊。」

「可是,我家就在前面了。」

靜香向前指了指,大雄努力望去才發現,被連成線的雨滴朦朧了的路燈旁,就是靜香的家……

折騰了許久,總算送靜香回了家,大雄的心情卻平靜不下來。靜御前向一個和自己女兒同輩的孩子鞠躬道謝的場景,只叫大雄心裡發毛。

他不免思考,靜香失蹤這麼長的時間,受了刺激的靜御前會不會和靜香發生矛盾。

又不免思考,靜香又是深度昏迷又是半夜淋雨,身體是否還撐得住不會病倒在床。

更不免思考,靜香濕了全身的衣服,在關上房門之前,說出口的不是「謝謝」或者「再見」,而是一個奇怪的問題。

「大雄,你相信天使的存在嗎?」

他總感覺,靜香問出這話時,臉上的那副微笑,詭異得有點讓他脊背發涼。

「哆啦A夢。」

大雄快步穿行在暴雨中,緊緊抓著哆啦A夢的胳膊。

「嗯?」

哆啦A夢疑惑地回應,有些驚訝。

「有些事想告訴你。作為交換,你把自己的遭遇告訴我好麼。」

得到肯定的回答後,大雄與哆啦A夢彼此交換了自己的經歷。哆啦A夢得知了游楓的存在,而大雄也因此了解了時空崩潰的概念。

「你說的,時空隧道的那個少女……我似乎見過。在夢裡。」

「你收留的小女孩游楓,和你所謂的讓靜香看到幻象的少年互相認識?」

午夜的暴雨里兩人冒雨回家,本該炎熱無比的天氣,卻因為這齣驚人的情報交換而寒氣四溢。

大雄也開始懷疑。看起來人畜無害的小女孩游楓,她的身份因為這次的事件,變得撲朔迷離了起來。

可是,大雄僅僅思考了一小會便自己搖了搖頭。他找到近路,加快速度拉著哆啦A夢衝進家門,像要把剛才混亂的思緒甩到腦後。

他確認此時沒人醒來,火速將外衣扔進洗衣機,跟著換上了睡衣,仿佛一切沒有發生過。

無論如何,目前還不能下任何定論。情報太有限了,而且游楓的樣子著實可憐。不能僅僅為此就對她抱有什麼惡意才對……如此這般的想法,當大雄悄悄打開游楓房間門時,全部煙消雲散了。

游楓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了。被子疊得整整齊齊放在房間的中央,留在書桌上的只有一張字條,和一道空著的數獨題目。

大雄一眼看出,這道數獨題目無解。就著微弱的燈光,他拿起了字條。

「數字數算不了你的善良呢。謝謝你,溫柔的野比大雄。」

大雄感到疑雲謎團越來越重了,這下游楓的身份似乎就更讓人難以理解了。認識那個少年、編出無解的數獨題、寫下令人一頭霧水的字條,然後又在這麼晚的時間玩消失?

沉思間,推門的聲音嚇了大雄一跳。慌忙回頭時,才發覺只是哆啦A夢進來了。

「你在…幹嘛?」

「沒、沒什麼……」大雄將字條放回桌上,故作鎮定,「我說的那個女孩游楓她……不知去向了。本來還想帶你認識認識她的,看來沒指望了。真遺憾吶。」

「你的反應怎麼這麼奇……」

哆啦A夢一句話沒說完,突然面露恐懼,顫抖著手指向大雄背後。

「大雄……看你後面。」

「哈?」

大雄皺眉,轉身看向窗外。下一秒,他渾身的血液凝固了起來。

詭異的少年憑空漂浮在窗外的半空。他赤裸著瘦弱的身體,瘴氣似的煙霧從他的五官里冒出,夾雜著受污染的海水一般的腥味。

天邊,一道閃電打過,大雄看到他遍體鱗傷,雙眼冒火般地亮起冰藍的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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