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评

古典意象与想象力
的融合:浅析
《大雄的月球探险记》

惘事并不如烟首发于Bilibili
笔者于首映日至影院观哆啦A梦剧场版《哆啦A梦:大雄的月球探险记》,回味之余,感触良多,遂撰此文。本文看似专业却并非学院式批评,仅是有感而发下的游戏笔墨。文章仅代表个人观点,恐有纰缪之处,还望诸位大佬不吝赐教。

摘要

今年的剧场版延续了往年的一贯风格,入口浅而意蕴深,举类迩而见义远。故事以流传已久的月兔神话为切入点,以哆啦A梦一行人救辉夜星于水火为主线,进而展现出宏大而开阔的思想层面,体现对友情和想象力内涵的揭示,亦折射出对宇宙和人生的思考。总体而言,本片实现了古典意象与想象力的融合,象征手法使用纯熟,层面多元而不显宽泛,充满未来感又不失人情味,给观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和独特的体验。本文将从人文背景、艺术特色、思想内涵等角度出发,兼顾历时性和共时性,对该片进行较为详细的剖析。

本文部分内容涉剧透

关键词

哆啦A梦;剧场版;月亮;想象力;文化

剧场版电影海报

月与兔:古典意象背后的人文传统

当决定要以月球为今年剧场版的背景时,本片监督八锹新之介首先感到的是,月球比起其他那些遥远且不为人知的星球来说,从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对它有一定了解的。因此,他从一开始就意识到了“撒谎是有难度的”。而另一方面的原因是,“人们过去就拿月球做了好多的文章,如果能在这巧妙地加入些许浪漫自然是再妙不过的了”。显然,影片试图在“月亮”这一古典意象的基础上构建一种人类文化共同体。

自古以来,月亮就承载了人们美好的情感,并被寄予了丰富的想象。从《诗经》中的“月出皎兮,佼人僚兮”,到李白《古朗月行》中的“白兔捣药成,问言与谁餐”,再到苏轼《水调歌头》中的“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每逢月圆之夜,举目眺望那道遥远的清辉,我们总不免精骛八极,心游万仞。我们幻想着月亮上会有美丽的嫦娥、捣药的月兔和伐桂的吴刚,会有琼楼玉宇,会有宫阙万间。基于这些想象和“异说”,在今年的剧场版中,“月亮”和“兔子”一直贯穿全片。影片一开场,大雄看到电视上关于月球探测车发现未知白光的新闻,从而萌生了“月亮上有兔子”的想象;在接下来的故事中,更是出现了大雄一家赏月、辉夜姬的传说以及月兔捣年糕等桥段,部分细节虽与我们的一贯认知略有偏差,却仍然极为相似,令人倍感亲切。

剧照:大雄一家赏月・傍晚时分割芒草的大雄

笔者对此加以考究发现,这一构思是源自中日两国相似的月文化。在中国,中秋赏月的习俗在唐代已经蔚然成风,这一习俗在唐贞观年间传到日本,称“月见”(不知大雄等人的居住地“月见台芒原”与此是否有着某种微妙关联)。到了日本的平安时期(794—1185),赏月活动在贵族间逐渐普及,以赏雅乐、饮酒作诗为主要内容。到了室町时期(1336—1573),赏月活动增加了简单的宴会,后期更是出现了拜月、供奉神明等民俗。而且月兔的形象也逐渐本土化,所捣之物从灵药变成了年糕。对此,民俗学家认为有两大原因:其一,水稻是日本的重要农作物,中秋满月的时节正好是稻谷丰收之际,用新米做年糕是重要的庆祝仪式;其二,日语的“捣年糕”——“餅搗き”(mochi-tsuki)“望月”(mochi-zuki)发音相近,以此让人联想起满月再合适不过。与华人象征着团圆、担负着重大礼俗涵义的中秋节相比,日本的赏月习俗更多的是体现天人合一的季节感,表达对大自然的感恩之情。

飞鸟时期(约公元7世纪)的染织物品上的月兔捣药图・日本傳統月兔狀年糕

作为多种情感的载体,月亮除了寄托人们的想象,往往还蕴含着离愁和思念。关于埃斯帕尔人的故乡“辉夜星”,笔者认为是借用日本古典传说中的辉夜姬之名。据《竹取物语》载,辉夜原本是月宫中的天女,因不明原因被贬入凡尘,被一位伐竹翁发现并带回家养育成人。其后某年的月圆之夜,天人们来接辉夜回月亮,辉夜只能告别养育自己的伐竹翁夫妇,穿上天之羽衣升天归月。本片结尾哆啦A梦等人与露卡等人含泪相别的情景与之有异曲同工之妙,纵有千般不舍,终须一别,只能遥以明月寄相思。对此观众普遍反映“做作且生硬”,许是未能深味其中内涵。“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别离乃人生之常事,但若常怀“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之胸襟,又何来“别离”之说?让彼此在想象的世界中永存,或许才是友谊的最佳存在状态。

异说俱乐部成员徽章:想象力的象征

月亮上的世界本是空中楼阁,好在哆啦A梦的异说俱乐部成员徽章能够将一切幻想化为现实,将我们与月球上的乌托邦相缔结。它不仅仅是一枚徽章,更是想象力的象征。

剧照:异说俱乐部成员徽章

异说俱乐部成员徽章最早出现于《哆啦A梦》漫画单行本中,显然剧场版是在原作基础上的改编。这枚徽章有着让异说成真的神奇功能,哆啦A梦和大雄便是以此为媒介来到了异说世界里的月球,并在那里建造了兔子王国。然而,只有戴上徽章的人方能看到这个王国,否则眼中便依旧会是一片冰冷死寂的荒原。不得不说此处的象征手法运用得十分巧妙:将想象力这一抽象的概念具象化为让异说世界成真的徽章,不仅生动,而且极易让观众产生共鸣。

作为影视作品中常见的艺术手法之一,象征一般用来赞颂美好的事物,体现作者对理想境界的追求。在本片中,异说徽章作为缔结现实世界和精神世界的纽带,让大雄亲眼见到了自己想象中“有兔子的月亮”,可见想象力的力量何其强大。

剧照:哆啦A梦等人与埃斯帕尔人及月兔们

“想象力”一直是《哆啦A梦》的思想内核。心理学对“想象”的概念有着精确的阐释:“想象是人在头脑里对已储存的表象进行加工改造形成新形象的心理过程,是一种特殊的思维形式。想象与思维有着密切的联系,都属于高级的认知过程,它们都产生于问题的情景,由个体的需要所推动,并能预见未来。”恰如哆啦A梦所言“想象力就是未来”,它并非滑稽而荒谬的胡思乱想,而是代表了人类历史的无限可能性,亦是促进未来科学发展的原动力。从这个角度而言,想象力便不再是虚无缥缈的,而是建构现实世界的前提。所以,谁又能妄言所谓“异说”就是不可思议的呢?

值得一提的是,影片还从侧面彰显了对想象力另一面的敏锐洞见。“想象力既是创造力,也是破坏力,当他停止的那一刻,也就成为了破坏力。”反派Boss迪亚波罗酝酿的阴谋试图摧毁的不仅仅是埃斯帕尔人、辉夜星和地球,从更深层的角度来看还有宝贵的想象力。德国哲学家阿多诺曾于1955年发出一条世纪之问:“奥斯维辛后,诗人何为?”意在探寻暴行之下诗人的想象力缺失的根源。毫无疑问,非人道主义造成的想象力的缺失从某种程度上会导致社会进步的凝滞,甚至造成人的异化,并让他们既无法得到自己赖以生存的“六便士”,也无法再抬起头看见月亮——从片中辉夜星人的处境便可见一斑,这便是所谓“破坏性”。对一部动漫而言,能通过正反两个视角折射出这样深刻的意蕴着实难能可贵,这也是每当我们在看完《哆啦A梦》剧场版之后,往往会感觉受到了某种警醒的原因之所在。

有限与无穷:对宇宙人生问题的哲学思考

在本片的结尾,露卡主动要求哆啦A梦用异说俱乐部徽章让所有埃斯帕尔人失去长生不老的超能力,变为和地球人一样的普通人。被问及原因时,他说:“正因为生命有尽头,才要加倍努力。”不少观众对此表示不能接受,因为除了有感到被强行灌了一口“鸡汤”的不适感外,这似乎也和我们一贯认同的“哀吾生之须臾,羡宇宙之无穷”的思想相悖。可以肯定的是,此处是想揭示“人生有尽,宇宙无穷”的道理,但笔者认为,仅凭一句“豪言壮语”就对如此深奥的哲学概念作出阐述,无疑是过于单薄和突兀的。若能穿插一个具体事件,将这一哲理融入其中,以一种潜移默化的方式表达出来,则最好不过。

剧照:望月

正所谓“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人生的有限和宇宙的无穷才是生命的常态。在《哆啦A梦》的系列故事中,宇宙和时空一直以来都是被反复探讨的主题,它们既是科技蓝图的背景,也是人生哲理的向度。可见《哆啦A梦》在引领给我们畅游梦想世界的同时,仍没有脱离现实的根基,这同样是它的伟大之处所在。

写在最后:略谈白璧微瑕之处

笔者以为,今年的剧场版从大部分方面而言都是极为成功的,唯一的不足之处便是上文提及的问题,即结尾对“有限与无穷”概念的阐发显得过于简略和草率。或许是基于某种职业素养,我对文艺作品内在的结构性问题极为重视,但这并不会动摇本片在我心目中的地位。毕竟与其他同类型的影片相比,它仍不失为一部不可多得的佳作。最后,虽说今年因没能看到片尾彩蛋略感遗憾,但对明年的剧场版依旧翘首以待。

参考文献

  1. 李小均 来自废墟的信使:乔治・斯坦纳文艺思想札记[M].漓江出版社 2015
  2. 图文来源:百度百科、豆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