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討

多啦A夢,
不受T·P約束的時空旅人

野原哆啦首發於貼吧

大家可能聽說過這樣的說法:「在《多啦A夢》的世界觀中,改變歷史的罪犯會受到時空管理局的制裁。然而,野比世修卻堂而皇之地委託育兒機器貓多啦A夢,令其從22世紀穿越到過去照顧祖先野比大雄,而且目標明確。顯然,他的行為受到了時空管理局的默許,而此一默許肯定獲得了上層掌權者的授意。改變歷史的潛在風險不言而喻,但掌權者們仍然同意了這項決策。」

以上這些內容來自營銷號隨意捏造的陰謀論,因此各位看客一笑置之便好。不過,單就所節錄的這段文字而論,非但不是簡單的造謠生事,反倒意外吻合藤子•F•不二雄的原意!以下將從《T•P時光巡邏隊》和《多啦A夢》兩部藤子作品出發,探討何多啦A夢的行為能獲得T•P默許而不受約束...

一、《T•P時光巡邏隊》簡介

1971年連載的《多啦A夢》第一版結局《多啦A夢回未來》中,「T•P時光巡邏隊」作為執法機構首度登場。他們抓捕時空逃犯並要求時空旅人遵守新法,導致多啦A夢不得不回22世紀。藤子試圖將這一概念描述得更具體,於是在1978~1986年連載同名作品《T•P時光巡邏隊》。   我們首先需要了解本作的故事起源。男主角並平凡是一位平凡的中學生,某天在家中目睹了日夜急速變換的怪象。不久,阿凡去拜訪朋友白石鐵男,在兩人因故拉扯時,阿凡不慎將鐵男推落陽台。萬般懊悔之際,時間竟倒轉到幾分鐘前的狀態,鐵男也最終平安無事。之後,好奇的阿凡操作了路邊的奇異飛艇,意外地穿越到了鎌倉時代,直到飛艇的主人莉姆現身,阿凡才終於知曉了一切……

上文提到的莉姆是本作的第一任女主角。莉姆•史托里姆是來自2016年的中學生,同時也是上面所提到的時光飛艇的主人、時光巡邏隊(Time Patrol,簡稱T•P)的正式隊員。由於引擎爆震的飛艇在阿凡家附近降落,才導致日夜急速變換,並得以在機緣巧合之下使用「倒轉」拯救無辜死亡的鐵男。由於沒能及時消除阿凡的記憶,T•P原本將以「阻止阿凡父母結合」的形式抹除阿凡的存在,以免機密泄露。但緊急查證後,T•P發現阿凡是重要的歷史節點,因此最終決定將他納為T•P的見習隊員。從此,阿凡加入由各時空的人組成的時光巡邏隊,踏上守護漫漫歷史長河的旅程。

二、時光巡邏隊的職權行使要點

身為守護歷史的執法機構,T•P不可做出危害歷史的事件。不過在《多啦A夢》讀者眼中,T•P似乎就只是等着收拾殘局而已。然而,什麼情況才能執勤?能否救人?怎麼救人?……為避免小學生讀者感到枯燥而沒在《多啦A夢》中講述的職權行使規則,在面向少年讀者的《T•P》幾乎皆有說明。

任務前提

T•P的任務主要分為「人道救助」與「犯罪防治」。其中人道救助是指拯救「原本可能無辜死亡」的小人物,而犯罪防治則是制止並逮捕意圖破壞歷史的時空罪犯。

因為穿越者理論上不該存在於過去的時間點,因此只要回到過去就一定會改變歷史。從這裏邏輯出發,我們可以得出這樣的結論,即改變歷史不等於違法,否則時光旅行根本不該開放。由此可知,在不改變歷史總體走向的前提下,T•P可以有限度地干涉過去。然而,T•P絕不能碰觸那些足以嚴重影響歷史的事件,比如「荊軻刺秦王」「西澤被元老院暗殺」等等。此外,任務結束時,基本上要選擇性地消除非相關人士(含被救助者)的記憶,以防止T·P的存在被泄露。

救助形式

《多啦A夢》短篇《多啦A夢回未來》(第一版結局)以及《未來世界的怪人》《石器時代的旅館》等故事中,都出現過T•P由於事態過度緊急而直接出手的情況,但這其實是不得已為之。

第一種情況是為了減少在過去留下的非自然蹤跡,避免在「古代」的普通民眾面前暴露T•P的存在。隊員不能直接以物理干預被救助者(比如不能直接把人帶走),必須儘可能以自然形式救助。這種勞心的規則導致他們執勤難度提升,且時常被讀者誤以為他們在「撿尾刀」。

而另一種情況則是以自身為引子,不干預後續,靜待時機成熟。《多啦A夢》長篇《大雄的日本誕生》中,從23世紀穿越到冰河期的巨尊比,企圖控制原始人以建立永久王朝,成為全世界的統治者。潛伏在冰河期的T•P隊員,正是為了「看上去自然」而偽裝成長毛象。除了不易被巨尊比發現外,也藉機以自然形式救助了險些凍死的大雄,並將發信器給予大雄,進而破獲巨尊比的基地,以「破壞歷史未遂罪」將其逮捕歸案。

《航時法》第五章第1條:「不得對被救助者以物理干預,必須自然引導。」

救助許可

然而,即使內心滿懷人道精神,意圖拯救所有想救助的生命,但若未經T•P總部調查許可,隊員也是不可隨意救人的。倘若只是小事件的話尚可以徵求總部同意,然而面對重大歷史事件,就沒有妥協空間了。

某次阿凡和莉姆兩人前往二戰末期(1945年)的沖繩戰役,由於在場沒有一架戰機是總部許可的救助目標,兩人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這些神風特攻隊衝去送死,無論這些士兵是非自願或被洗腦成自願。即使有心伸出援手,手的長度也是有限的。

順便一提,上文提到的短篇故事《戰場美少女》也可以看作是《T·P》版的《大象與叔叔》。在1945年的沖繩戰役中,主角兩人阿凡與莉姆忍痛忽略其他戰機,依總部指令拯救一位「初次征戰即為送死」的神風特攻隊成員。該士兵戰機被擊落,在兩人幫助下逃過死劫,然而士兵仍執意和美軍玉石俱焚。

當阿凡和莉姆勸阻這名士兵,並提到下個月沖繩會被美軍佔領,日本會在8月15日無條件投降、戰爭宣告結束時,士兵怒斥:「日•本•戰•敗•了?我越想越覺得奇怪,你們是敵軍派來的間諜吧!」

由於士兵屢勸不聽,主角兩人運用未來科技,讓士兵和他那34年後仍在世的情人,用腦波跨時空對話。即使分處1945年和1980年的世界,久未重逢的情侶感情依舊。士兵從情人口中得知,日本因為停戰而變得繁榮昌盛。雖然與自己過去所學相違背,但士兵最終幡然醒悟,棄械投降。

三、時空犯罪防治

《T•P》多將筆墨耗費在隊員執行「人道救助」的一面,但這不代表本作沒有着手講述《多啦A夢》中經常提及的「犯罪防治」——小至謀取私利,大至破壞歷史,都是T•P要出手阻止的範圍。

1. 禁止跨時空牟利

如果利用時光機賺錢不違法,那麼當每一次股價漲跌都自然而然地被歷史穿越者所知曉時,誰還要認真工作?在《多啦A夢》的短篇故事《彩券中大獎》中,具有商業頭腦的大雄看到報紙上的頭獎號碼後就企圖到過去買彩券,最終就被多啦A夢堅定地阻止了。

《航時法》第三章第56條:「不得使用時光機牟利,比如購買彩券、馬票、股票等。」

2. 謹慎干涉過去的自然環境

《航時法》第二章第16條規定:「對過去的自然環境施加外力時,須先行調查對未來的影響。」若未經調查,則不可隨意對過去的自然環境施加外力,以免產生負面的蝴蝶效應。

說到干涉過去自然,就不免聯想到《多啦A夢》中《狩獵恐龍》這一故事究竟是否合法?在短篇《恐龍獵人》中,多啦A夢提到這是未來流行的一項有趣運動;而在長篇《大雄的恐龍》中,這是破壞歷史的時空犯罪。其實兩者並不矛盾,前者是有限度的合法遊戲,後者是無限度的違法殺戮。

在《恐龍獵人》中,原作漫畫是將恐龍「帶回去當寵物」,2015年水田版動畫改成將恐龍「帶去兌獎後送回原時代」,兩者都和《大雄的恐龍》中「出於商業利益的任意捕殺」扯不上邊。顯然,任意殺害恐龍才可能造成歷史秩序崩壞,因此將德爾曼斯坦一夥以「破壞歷史未遂罪」逮捕歸案,並非雙重標準。

四、可能性的迭加

在上文中筆者曾提到,無論是人道救助或犯罪防治,T•P隊員都必須獲得總部的許可。然而,既然總部發現過去有問題而派員執勤,那麼過去的某問題解決後,從總部的角度觀察,不是一開始就沒有問題嗎?又怎會派員執勤?換個例子,世修發現家族命運多舛而派出多啦A夢照顧大雄,那麼大雄的人生正常後,從世修的角度觀察,不是一開始家族就正常嗎?又怎會派出多啦A夢?以下將從作品角度解釋這一時空邏輯。  

1. 預覽時空

阿凡首次以T•P隊員身分執勤時,曾根據總部傳來援助對象的數據,詢問莉姆道:「不能用時光電視準確鎖定目標嗎?」莉姆則提到,這需要看當時的時空狀態,而大部分都是像煙霧一樣的不穩定畫面。

《多啦A夢》短篇《安慰機械人中》,大雄沉溺於機械人如精神鴉片般的安慰,多啦A夢便拿出時光電視,觀察大雄的未來。照理來說,大雄將會成家立業,和靜香結婚生子,但在時光電視顯示的畫面中,大雄卻是行乞的孤家寡人。

讓硬核科幻迷錯愕不已的藤子式邏輯──看似發生了,其實沒有完全發生。

  1. 迭加:眾時空分支同時存在,呈不穩定的迭加狀態
  2. 重合:因歷史修正力,眾時空分支存在穩定重合處

時光電視播送的畫面,既可能不穩定,也可能異於原先已知的未來。由此可見,畫面不一定是既定事實,而是該時空節點的「預覽」狀態。

2. 干涉狀況

因此,之所以要經過T•P總部調查,才能出動救援或逮捕罪犯,是為了確認干涉狀況的類型:

  1. 主流:修正世界線,防止時空偏差(占極大多數)
  2. 支流:真的造成新的時空分支(佔少數)

「主流狀況」是線性的、自成因果關係的。干涉過的歷史,其實才是正確的、穩定的歷史,極大部分屬於這種情形。T•P的裝備「查驗卡」用來判斷生物是否攸關歷史進程,說明他們確實有一套基準,判定何為正確的歷史。多啦A夢回到過去照顧大雄,促成大雄與靜香的婚姻,正是這種情形。   至於世修最初所言「大雄迎娶技子,債台高築連累後代」,並非刻意欺騙大雄,而是世修透過時光電視「預覽」到「原本可能發生、實際尚未發生」的時空,告知大雄迴避那條偏差的時間線。

畢竟在《大雄的恐龍》《大雄的大魔境》《大雄的海底鬼岩城》《大雄與鐵人兵團》《大雄與龍騎士》《大雄的日本誕生》以及《大雄與雲之王國》中,多啦A夢和大雄等人可是起到解決人類文明危機的關鍵作用呢。(筆者註:本文初發表於2019年6月,結果2020年電影《大雄的新恐龍》中「查驗卡」在大雄面前起了反應,坐實了筆者的論述。)

而關於「支流狀況」,我們將移至下一章節,從歷史修正力的脈絡去了解。

五、歷史的效益論

藤子不吝於將相異的時空理論加入同一作品,但為維持一套相對穩定的時空體系,「支流狀況」的發生概率極小,一旦發生,就要觀察「歷史修正力」使時空分支回流的效益如何展現。由於「歷史修正力」上限未知卻絕不容崩壞,因此守護這股力量是T•P存在的根本意義。  

1. 歷史的修正力

倘若無數人所經歷的無數事件是一個個磚塊,歷史就是由這些磚塊砌成且容易倒塌的磚牆。住在磚牆頂端的人(時光巡邏隊),為了不讓磚牆崩塌,在不破壞主體結構(不改變歷史總體走向)的前提下,除去脆弱的磚塊(使迭加的時空分支趨向穩定),並阻止想強硬抽出正常磚塊的人(逮捕時空罪犯),確保一切控制在磚牆結構所能承受的限度(即歷史修正力)。

阿凡由見習升職為正式隊員後,解除了與莉姆的搭檔關係,改為帶領和自己同時代的中學女生安川弓子。(筆者註:由於藤子病逝前已將心力全轉到《多啦A夢》大長篇,《T·P時光特警》並沒有正式結局,阿凡和莉姆直到2016年電影〈新大雄的日本誕生〉才終於以彩蛋形式重聚。)在某次到15世紀的羅馬尼亞執勤時,為了讓阿凡免遭「穿刺公」烏伊拉德的毒手,弓子擅自讓土耳其軍提早攻打烏伊拉德,使烏伊拉德提早九年死亡,而被他穿刺而死的人數也蒸發了約五萬。

弓子的一意孤行,造成了新的時空分支,亦即上一章節提及的「支流狀況」。如此規模的改變歷史,照理是要嚴格處分的。但是在歷史修正力的作用下,時空分支回流的結果,是古代的五萬人倖免於難、現代的羅馬尼亞人口增加12人,因此最終懲處不了了之。

2. 默許的真相

接下來我們繼續進一步考察多啦A夢與大雄對歷史進程的影響。即使世修的出發點是野比家族的利益,即使大雄等人時常把玩道具,但顯而易見地,這些仍然在歷史修正力的範疇內。更何況「大雄債台高築」的時間線根據本文的分析從未發生過。再者,多啦A夢回到了最關鍵的時空節點,不僅讓家族命運維持正軌,還數次協同大雄維護了文明存續,更別說他包辦了T•P兩大任務。拯救小人物?大雄和胖妹不會是失敗者。逮捕時空罪犯?詳見大長篇。

順便一提,2018年上映的原創電影《大雄的金銀島》,雖然由於設定交代不清致使劇情邏輯遠不如其小說版嚴謹,但我們依然可以推測出西爾弗沒被T•P逮捕的原因。西爾弗即使曾偷取地心能源,但最終他懸崖勒馬、將功贖罪,從瘋狂科學家形象努力轉變回一個正能量的父親形象,親情友情兩開花,弘揚新型能源轉換技術,希望T•P長官多多寬恕。

總而言之,T•P相當講求效益論。只要是在歷史修正力的範疇,甚至是干涉的結果讓歷史往好的方向發展,T•P乃至上層掌權者,對於多啦A夢這類「非T•P隊員卻參與歷史正向構建」的關鍵人物,的確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默許他們的行動。

結語

同樣都是干涉歷史,多啦A夢是創造歷史,而時空罪犯則是破壞歷史。此外,身為讀者應該已經明白,多啦A夢不是T•P隊員,時空管理局也不是大雄家開設的。心存守護自然、維護歷史、追尋美好的意志,且願意為此挺身而出,那麼即使不是T•P隊員之類的「大人物」也沒關係吧。

多啦A夢和大雄在救助小人族、渡渡鳥、樹小子時,從來不是為了哪一天能獲得回報。兩人並不是為了不受T•P約束,才讓歷史往好的方向發展。只是,以善為最終依歸的童心、對世界永續和平的熱愛,讓他們剛好有資格獲得T•P的這份默許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