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9：身在深淵（2）
很幸運，巨獸撞破的位置，正好是通向浮游堡壘邊緣長廊的位置。
靜香與至寶逸歌兩人，從破洞與巨獸頭部間的縫隙中穿過，在海水的浮力下很容易保持動作輕盈。
堡壘外壁被撞破的瞬間，巨量海水湧入了邊緣長廊的頭一段，甚至將之填滿。靜香不懂這座堡壘是什麼構造，但多少能猜到，這條巨大的環繞式長廊，本身就算是一道保險措施。
長廊內的地面與牆壁詭異不已，鋪滿着仿佛嘔吐物和菌絲混合起來的穢物，不時有觸鬚般的物體在灌滿了海水的空間中擺動。
裡面很陰暗，僅有的光源是幾隻被固定在地面與內壁上的噁心生物，像極了扭曲的基因工程產物。
它們發出柔和的熒光，靜悄悄的，光芒並不刺眼，但照明範圍很大。
靜香抑制起自己的呼吸，這裡四處都瀰漫着一股腐敗的惡臭。
「干擾力場消失了……我能掃描到這座堡壘的構造了。」
至寶逸歌走在靜香的前面，她抬起頭環視着周圍，雙眼發出異樣的藍光。
靜香感到一陣不安，不過她想這應該是至寶逸歌的掃描所導致。
「這麼詭異的結構，我從來沒見過……」
「誒？」
「沒什麼…現在全譜迷彩已經到極限了，現在我們要這樣直接往裡面走。」
至寶逸歌的表情比方才更緊張了。
靜香猜得到至寶逸歌為何會這樣緊張：「至寶逸歌，掃描到的這裡的構造，能讓我看看嗎？」
靜香眼前一片閃白，但僅一瞬間，視野邊緣就出現了一幅三維呈現的藍圖。雖說是在邊緣，但靜香仍能看清。
「閃爍的地方是這裡的核心，所有的航行信息應該都保存在那裡……」
至寶逸歌將標記點共享在藍圖上，並做着簡要的說明。
「有兩個選擇……要是能讀取核心中的信息，或許就能掌握深淵之子的據點位置。或者…就這樣潛伏在這裡等待，等它自己行駛——」
靜香根本沒猶豫，甚至沒聽完至寶逸歌的問題。
「——這還用選嗎？我們走。不能等。」
「你不是…很勇敢嘛。」
「我哪裡勇敢了……我也很怕。可是和我在乎的人的安危比起來，我怕不怕是次要的！再說了，這麼等下去，它又會開到哪裡，我們並不真的知道啊。」
在已被灌滿海水的長廊內，生物照明的光芒略有減弱，而或許是因為穢物在水中漂浮起來，水體變得渾濁，腐敗惡臭的氣味此時更加明顯。
「好…好噁心……」
靜香小聲抱怨，但沒有鬆懈。
必須找到通向第二段路的入口，從藍圖上看，要穿過一道類似艙門的構造才能找到通往內部的路。
靜香與至寶逸歌向藍圖指示的方向漂游過去，她時不時能感覺到古怪的小小物體在水流中擦過身體，軟軟的、滑膩膩的。
在微光中她看不清那是什麼，也不敢想象。
忽然靜香耳邊響起一陣低語，輕細又有些韻律，但聽不真切，仿佛從極遙遠的地方傳來。
「至寶逸歌，你聽到了嗎？」
至寶逸歌一臉困惑：「什麼…？」
「是幻聽嗎……總之，先繼續前進吧。」
在至寶逸歌的引導和藍圖的指示下，靜香忍着反胃的感覺，在渾濁的黑暗中摸索了許久，才在前方一處有生物照明的地方，見到了這段路的盡頭。
盡頭的確有一道能稱之為門的東西，但它又與靜香認知中所有的「門」的構造都不相同。比起常識中的機械結構，這圓形的、嵌在噁心的肉質軟壁內的巨大構造物，反而更像是生物器官空腔之間相隔的薄膜。
「噫…惡……」
靜香感覺雞皮疙瘩起了一身。她看到那「門」還在一鼓一縮地搏動着，藉助生物照明，甚至能看見其內部稀疏地分布着血管似的紋路。
至寶逸歌的感嘆很有道理。
這哪裡是座建築，如果說這是某種巨大生物的體內，還比較可信一點。
「這要怎麼過去……？」
靜香略微湊近一些，壓下心裡的厭惡，仔細觀察了它一番。
「怎麼看都不像是能用正常方式打開的樣子……」
靜香正想向至寶逸歌求助，卻發現至寶逸歌正漂浮在她身旁，正若有所思。
「的確…沒錯。」
「什、什麼沒錯？」
「啊啊，那個…因為我曾經看過大人們的作戰影像，也多少聽他們講起過……」
「講起？」
「不像我們或者你們，深淵之子的設備，用的……大多是基因識別技術。」
「基因識別？！」
「對…」
靜香大腦一震，這對她來說是個天大的壞消息。
「也就是說，如果沒有他們的基因……我們過不去？！」
「可以強攻，但是……」
看着至寶逸歌遲疑的樣子，靜香開始着急了。
「但是什麼？！」
「你不覺得奇怪嗎？巨獸攻破了這裡的外殼，我們又肆無忌憚地在外層遊蕩……除了外面的光照更猛了，裡面居然沒有一丁點動靜……」
「是你說裡面會比較安全的啊！」
「我的意思是，裡面相對外面會安全一些，但我真的沒想到會連一點戒備也沒有。」
「你是想說，有蹊蹺？」
「……」
至寶逸歌沒做聲，但靜香心想也是八九不離十了。仔細想想的確如此，暫不論意識形態，至少科技落後不知多少世紀的人類，在軍事重地上也從來都是重兵把守，到了這樣強大神秘的深淵之子這裡，居然會這麼順利地就讓她們攻破了一座浮游堡壘？
沒道理的事情。
想到這裡，靜香突然覺得先前決定有些莽撞，或許，她們正是落入了敵人的圈套。
但是，但是。就算落入了，現在也沒有退路。就算往回走，也不敢保證索菲亞她們就能順利行動。
而且，這幾乎是唯一的機會，這座浮游堡壘，如果錯過了，不知何時才能有下一次。
大雄安危未知，晚一秒都是危險。
靜香握緊拳頭，她能感覺到渾身都在顫抖。
「至寶逸歌。」
「怎…」
「強攻吧。把這門攻破，不管要花多少精力。」
「可…」
「不止這裡，接下來的每一扇門，每一道障礙，都強行攻破吧。能做到嗎？」
「應該…是可以的，但是這樣……」
「你不是想找到你的望海長風嗎？這對你來說也是絕無僅有的機會吧？而且，我們沒有選擇吧？」
「……」
「所以我們還等什麼？」
「我…我知道了。」
面對靜香突然變強硬的態度，至寶逸歌略有畏縮，但沒有反駁。她轉身游上前去，開始細緻地掃描這道噁心的密閉門，尋找它的弱點何在。
靜香有種「時間不多了」的感覺，但她也覺得自己剛才有些太蠻橫了，因此壓下了急迫的心情，沒有催促至寶逸歌。
此時一股冰涼的觸感觸到了靜香的後腦。
靜香猛然回頭，一顆生滿蠕蟲、森森白骨外露的殘破的頭顱，正與她相對，距離極近，快要貼上去。那張臉龐蒼白腫脹，五官扭曲，雙眼渾濁泛白，青紫的舌頭向外吐出，連舌根一併掛在外面，幾乎整個吐了出來，像條肥胖的水蛭。
往後看，還有許多漂浮的腫屍與殘肢，向她漂來。雖是循着水流，但這光景，就像冤魂索命。
「呀…呀啊啊啊啊啊啊——！！！」
靜香雙手掩面尖叫起來，急速向後退去，不想卻撞到了至寶逸歌，將她的身體整個向前推去。
「靜、靜香？！」
至寶逸歌被靜香這樣一撞，身體失衡前傾，不料全身都撞上了那道「門」，緊緊地貼了上去。
而後……
……「門」打開了。
「呃？！」
在「門」的另一端，一股強勁的力量，將靜香與至寶逸歌二人向內吸了過去，靜香轉身看去，薄膜般的「門」從中間裂開了一個小小的開口，她正被吸向這個開口。
沒過一眨眼的時間，兩人已經在強大的吸引力下穿過了這道破裂的薄膜，狠狠地摔在地上，僅有一點海水在她們穿過的時候漏了進來，而過後的瞬間，「門」的開口便合上了，仿佛從未打開過。 這一下摔得很重，靜香感到自己幾乎要散架。
「靜香，靜香你沒事吧？」
扶起她的是至寶逸歌，後者看起來並沒有什麼事，或許是拜那身神奇的戰鬥服所賜。
「所以…我們總算過來了。剛才浮屍都已經進了破口裡……真是，嚇死我了。」
「那些只是屍體，不會咬人的啊。」
「我們人類就是會怕哪些東西…算了。這裡…又是哪裡？」
靜香艱難地爬起來，發現這裡意外地乾燥，地面雖然也像外面那樣是一片灰紅的血肉般的物質，但並沒有外面那樣滑膩噁心，在不顯眼的角落處甚至還有些形態奇異的植物。
這處場所形狀複雜而開闊，照明也比外層好了很多，天花板與牆壁高處皆有生物式的照明光源，明亮的白光還帶有明顯的溫度，幾乎是在模擬陽光。
巨大的、作用不明的儀器排列在邊緣和牆角處，形態不像機械反而更像骨骸。
而中間則是類似站台一樣的結構，好些既像觸鬚又像管道的線條狀物體從高大的天花板垂下，一直掛到站台旁一人高的位置。
這是…研究所？觀察站？還是別的什麼？
但不管是什麼，這裡應該是安全的。
靜香這樣想着，打算再看下藍圖上的路線走向……
「？！」
低吟聲再次響起，這次比先前更清晰，更近，而且，越來越近！
靜香甚至能聽到模糊的歌聲。
「靜香，你怎麼……」
至寶逸歌察覺到靜香異樣，剛想詢問，話卻也被堵在了喉嚨里。
因為傳來的不止是只有靜香能聽見的低吟聲，還有兩人都能聽見的腳步聲。
這腳步聲很近，沉穩，從容，帶着一絲危險氣息。
是敵人？還是……？
一個人影自前方的陰影中浮現，着裝詭異，頭戴全罩盔。
他孤身一人，沒有帶隨從，也沒有帶護衛。他在陰影的邊界處停了腳步，沒有說話，只是看着她們二人，靜靜地拿掉頭盔。
靜香聽到至寶逸歌的呼吸完全亂了，甚至在余光中瞥見她在劇烈地顫抖。
那是個高大瘦削、長相清秀的，少年模樣的男子，頭髮棕紅，垂到耳根。單看外表，與靜香年紀相仿。他的表情覆着重重陰霾，肌膚全無血色，雙眼深陷在眼窩中，被陰影掩藏。
靜香總覺得自己在哪裡見過他，但始終想不起來。
「望海長風……為什麼？」
至寶逸歌雙膝跪地，聲調都變了。
「為什麼……？」